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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迷宮與飄移變成日常感知 ——談張君懿「給火星人類學家」的變異維度

文章出處:「給火星人類學家」官網(https://martian.beauxarts.tw/tw/p/8/huang_hai_ming

反常的空間閱讀方式:先虛後實

雖說早已得知,這個展覽在線上還有另一個展場,而且還是主場,但是我還是先相當認真地觀看實體展區,且聚焦在第一展覽室。展場地面的磁磚以及屋頂天花板上的格狀輕鋼架,已提供了展場所有暗藏了微妙變化的物件/符號/感覺強度/相互連結關係的大量個別容器,一個更大的空間定位框架。

讓藝術漂流的展呈策略

人們可能很容易就錯過了這件位於天花板上的方形LED燈,這是陳萬仁 I’M LITTLE BUT I HAVE BIG DREAMS(圖1)。然而,它真的沒有傳達任何訊息嗎?在線上作品中,一群渡假的年輕人,人人都在低頭滑手機。手機螢幕並不只是一個平滑框,它是一個不同的空間,一個既連通又隔離的生活世界。齊簡的《魚缸實況》(圖2)則是在白色臺座上放著一個長方形、底部為黑色、其他五面透空的魔法燈具。因為透空所以能夠將周邊影像都框進去,並因為一些奇異的炫光效果, 使得被框進去的影像好像與外部隔離一般。門口的這兩件作品,讓人多少察覺到展場中許多作品的位置或造型,都與場中無所不在的幾何方格的思考相關。 克羅德‧克勞斯基(Claude CLOSKY)的《拍賣價》(圖3)讓觀眾在一個幾乎沒有脈絡可循的狀態中,被迫快速地在兩件作品中,選擇拍賣價格較高的作品,猜對了當然有鼓勵聲響,猜錯則將迎來一個類似電擊的音效。在不斷地電擊音效中,讓人不禁開始思考,藝術作品的價格到底是如何被生產的?背後的邏輯又是什麼?北方文藝復興大師布勒哲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 1526-1569 )的獨特性,在於他傳達了當時底層人物豐富奇特的生活百態,而艾瑞克‧瓦提耶(Eric Watier)這位藝術家透過作品《低調的作品──向布勒哲爾致意》(圖4)向其致敬,他將布勒哲爾圖畫中人物的複雜情境簡化為非常表象的描述文字,並與策展人合作將這些文字依照原圖上相對位置排列於牆上。同時,策展人接受了藝術家本人的委託,再將這些原為法文的文字依照直覺翻譯成有些微誤差的中文。藝術家以不斷地開放誤讀的方式,向大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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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陳萬仁,  I’M LITTLE BUT I HAVE BIG DREAMS,LED平板燈,60 × 60 cm,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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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第一展覽室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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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克羅德‧克勞斯基,《拍賣價》,觸控式螢幕,尺寸依場地而定,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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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艾瑞克.瓦提耶x張君懿,《低調的作品—向布勒哲爾致意》,卡典西德,450×300cm,2020年。

展期間,參觀者受杜利安‧高登(Dorian GAUDIN)之邀約,在網站上選出最醜的一件陶藝作品,得票最高者將在實體展場中被砸碎在地板上。(《代罪者》)陶瓶破碎的那一幕可稱得上驚心動魄,這個讓人揪心的儀式,是由藝術家委託策展人來執行死刑的扣板機動作。(圖5)那些匿名的票選者都是這個荒謬屠殺行為不需負責的共犯,難道大眾媒體是一部以不斷尋找代罪羔羊來滿足大眾奇怪慾望或焦慮的機器?徐瑞謙的《是浴室嗎?》(圖6)這件作品與前面提及的陳萬仁  I’m Little But I Have Big Dreams 以及與齊簡《魚缸實況》有密切的關係。一長條摺疊的厚毛巾,展開後從天花板垂掛下來,下方鄰近處還有一個灰灰略髒帶點肥皂味、貌似岩石的方塊體,方塊上方處有一條從天花板垂下的管子,管子正對著那個立方體中的孔洞。這裡又再度讓地上與天花板上的方格子系統相互連結:像是有些什麼通過這條管線,從天花板流下、流過身體混和了肥皂與體垢,在留下一些沉澱物的同時,又接著流到下水道——一條不斷變化著的線條。這似乎也可以連結到《低調的作品──向布勒哲爾致意》中不斷綿延變化的誤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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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杜利安.高登,《代罪者》。每星期一次的摔瓶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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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徐瑞謙,《是浴室嗎?》,複合媒材,尺寸依場地而定,2020年。

從上面這件作品中可大約理解徐瑞謙處理物件的獨到之處,在網路中他還有一組由不同的物質、物件所組合的團塊所構成的作品,名之為《材料行》(圖7)。這組作品透過了澎葉生的《收音機》(圖8)裡傳出來的聲音,才更能凸顯其中奧妙的多重感官意涵。《收音機》是一個擺放在地上的簡約手提音響,從裡面傳出了一些不熟悉的、無法辨識的聲音。這個的空缺,必需到線上作品《材料行》中找到補充。通過線上作品,才知道這些奇怪聲音是從徐瑞謙《材料行》中的不同團塊所獲得的靈感,一位藝術家創造了新物件,而另外一位藝術家則從這個出發點,轉譯成不同的聲響。從徐瑞謙的《是浴室嗎?》這件作品開始,作品之間變成了能夠不斷組合、傳遞不同能量/物質/訊息,從而不斷改變的多重軸線的這個現象,變得越來越清楚。到了何采柔的作品,這種現象有了更進一步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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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徐瑞謙 × 澎葉生,《材料行》,互動響應式網頁,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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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澎葉生,《收音機》,手提音響,2020年。

在何采柔的 20200529 中,白襯衫的口袋中放了一個設定為計時器、不停地發出滴答滴答聲響的智慧型手機。這這個傳遞著時間的滴答流動,可能是遠方傳來的心跳聲,卻也可能是無法解除即將爆炸的定時炸彈。20200804(圖9)則與展場中偌大的主視覺牆(標示著策展論述與展場位置圖的牆面),有著密切關係。這件作品從一條紅色電線開始,沿著主視覺牆的邊緣延伸到地上,切出了一條斜線,接著往垂直方向發展到天花板,於是,這條帶有張力的紅色電線將展場分割為兩個部分,同樣像是個帶有魔力的邊界。這條線接著從天花板的另一個位置垂下來,線條尾端的小燈泡正好落在一個透明水杯中的水面之上,只要再低一點,燈泡彷彿即將炸開。她的這兩件作品把整個展場中可見或不可見的線條中,那些傳導著的各式各樣、不斷變化的不確定能量與訊息,或者也可能是溫情,或是一些危險的特性或觀念,以相當主題化方式表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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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第一展覽室一角。

賴志盛的《手紙》(圖10)與徐瑞謙的《是浴室嗎?》有著一定程度的呼應,作品的流動線條不似後者的水流姿態, 而是柔軟的手紙從天花板垂下來。鄰近的一臺風扇吹出的氣流擾動了輕盈的手紙,轉變為曼妙的舞姿。這和澎葉生的《收音機》傳出來的莫名聲波也有著一些呼應,同時與何采柔的20200529,那件散發出各種奇怪訊息、能量,甚至是危險的白色襯衫靠在一起,像一種超現實的詩意情境。展場只有房屋的框架那便是時永駿的《家庭劇院》,而且那是一個被打開的框架,上面釘上一些舊窗框。兩面牆之間則鑲嵌了一個半封閉的三角形空間,其中一張舊的椅子,上面擺放了一塊折疊織物。對照了網路上的作品時,才知道原來還有一件名為《家庭劇院》的作品,現場那塊摺成一團的老舊織物,在線上作品中原來是包裹木頭框架帳篷布。 就藝術作品而言,到底是線上的《家庭劇院》是完整作品,還是實際展場中被拆解的《家庭劇院》才更為豐富?我們已往各種方向漂流了嗎?(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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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賴志盛,《手紙》,不鏽鋼、衛生紙、風,尺寸依場地而定,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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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時永駿,《家庭劇院》,現成物、傢俱、椅子、陶、繪畫、舞臺布幕,尺寸依現場而定,2020年。

大動盪:假如我是火星來的人類學家

正當我得意自己仍可以實體展場為主,以網路空間為輔的方式,獲得相當豐富以及具有說服性的閱讀時,我是不是正在進一步地鞏固一種老地球人的慣性閱讀感知方式?

當我進入「給火星人類學家」的線上展區的首頁(圖12),因為這不是我所熟習的地方,因此,我或多多少成了個火星人。首頁螢幕中出現了可在其中環繞漫遊的720虛擬展場,接著透過其中的幾個符號,包括小白框、一組↑及↓的符號、一組+及-的符號,以及滑鼠的位置等,我就能夠透過在螢幕中的操作,在其中變成一個可以漂浮於空中的身體。我可以輕易到達作品前面,可以快速向前,幾乎能夠達到辨識細節的程度,也可以快速向後,能夠看到展場的大部分。較有意思的是我可以往下、往前翻滾,也可以往上、往後翻滾,能打破地心引力的限制,我可以把鼻子貼到地上的磁磚看清楚它的肌理,我也可以漂在天花板,看清楚天花板上面的作品細節,我甚至可以將整個展覽廳豎起來,於是天花板可以變成垂直的牆面。更有意思的是,當滑鼠移到側邊,再加上翻滾的動作,這個時候,前面非常重要的正立方體的空間參照,因為空間變成為彎曲而驟然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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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線上展區首頁720度虛擬實景。

我強烈地相信,假如我先從線上展場開始,那麼對展覽中的作品理解將會非常的不同。或是說,我這裏所寫的是在一個狹義的時空架構中的理解。假如,我作為火星人的身體比較不受地心引力的限制,也比較沒有絕對垂直與水平空間參照的偏好,那我將會如何改寫這篇文章?這個展覽剛開始,可能多少有一點是為了呼應疫情需要,而製作了一個以線上空間為主的展覽,也或許為了讓大家更容易理解使用,其中還保留了一些的習慣的感知模式。但是,許多作品內部,以及與其他作品的遠距鏈結與補充,還有剛剛提到的全新的參與作品的網路身體感,確實啟動了相當多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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