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空間—— 談「空氣草 北區藝術聚落 B」發生的事
文/樊香君(舞蹈評論人、自由撰稿人)
評論的展演:「空氣草──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 」、 《自由步——聽身變位》、《軌跡與碰撞》
文章出處:臺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 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fxj/2018022602
「跳舞的空間」這說法,來自兩部完全不同作品的啟發。其中之一,是曾在2014年差事山城劇場上演Ryuseioh Ryu龍的《跳舞的空間 泥壁》;其二是陳界仁在2016臺北雙年展的作品《殘響世界》,兩個完全不同形式卻都在空間中造成巨大身體衝擊的作品,一個表演、一個錄像裝置,一個表演者在現場,一個表演者在影像內,如何可能以一個「跳舞的空間」或說「運動的空間」概括之?由於已各自寫過文章討論,所以這裡不再贅述。簡單來說,我將跳舞的空間視為一個活生生的場域。所謂活生生,不以活生生的人存在與否而決定,而在於其中是否存在無數綿密、生長、交織、再生且會呼吸的線,線織就成面,再來就是空間。
這樣跳舞的空間,在2017年初,「空氣草——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即將閉幕的最後一週讓我再次感受到了。那是北區藝術聚落B的老房子內,有根據蘇威嘉十年編舞計畫《自由步》進行影像錄製(張君懿)與聲音創作(澎葉生)的《自由步——聽身變位》,以及澎葉生的聲音裝置《軌跡與碰撞》。
老房子本就有一種魅力,一種加強時間與不可見的存在之魅力,老房子幾乎就是聲音、運動那些不可見或說曾經存在的最佳場所。一切發生的,都在看不見的時間中,一分一秒存在也過去。你坐在進門左斜前方的老舊藤椅上,戴上澎葉生的聲音裝置,望向眼前是一個空蕩的院子,僅剩藝術家徐瑞謙置放的生鏽彎曲鐵條,耳邊聽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腳步聲、碰撞聲、身體交纏與地板的廝磨聲,想著可能是這房裡曾出現過的聲音、人物?他們去哪了?在做什麼?他們還在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走進位於藤椅左側,似乎多出去的小房間內,黑色牆上,掛著蘇威嘉《自由步》的兩名女舞者影像,以極緩慢的速度相互交纏、變換著體位,兩人重心因著「成為聽覺的觸覺」相互協調、溝通、對話著成為一個重心,那是劇場中《自由步》像海葵般的女舞者群最迷人處。不過在這裡,那些曾經存在於劇場中的視覺與觸覺想像,因著小房間內澎葉生聲音的加入,讓這些交纏、變換重心、協調、溝通中的體感更深入觀者膚內。那些曾經觸及的不可見,在這個房間內再度現身,且幾乎進到你身體裡了。
走出房間後,抬頭朝右斜前望去,一個挺驚人的巧合,或是刻意安排出現眼前:半面損毀的裸牆,露出平整壁面下填充的紅磚瓦與碎石礫,粗糙不規則,損毀處竟貌似女舞者腰身的美麗曲線。「平整/曲線」與「粗糙/不規則」,這兩組對照,似乎是小房間內眼睛所見的交纏,以及耳朵所聽的廝磨聲,兩相重組後的最佳隱喻,拆解藝術家各自作品中視覺、觸覺、聽覺的物理現象,重組為另一組精神動力後,附身於那老舊房子的損毀裸牆上,乃至整體空間中,老房子,於是成為一個跳舞的空間。
在北區藝術聚落B的藝術家們因為熟稔各自領域本質,以及其中感官共作、感官階層與關係,於是能與自身領域(如果可視為某種程度上的母文化)拉開策展理念中強調的「間距」,拆解自身藝術媒介感知模式的界線後,伸出各自觸角,讓差異在間距中實際發生,重新在觀者身體中逐步建立無可名狀的渾沌體感,跳舞的空間於是交織著這樣的觸角,生長、交織、呼吸、再創造血肉。在北區藝術聚落B所發生的作品,無法單純歸類於表演、聲音、裝置等任何藝術形式,那就是一個跳舞的空間,沒有活生生的舞者,卻有著運動中、存在中、與觀者溝通的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