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火星人類學家」的策展實踐(下篇)
*本篇內容分別節錄自「致 成為火星人的我們」、「當網頁成為作品發生的場所(上)、(下)」等場論壇次
Q: 這次的策展思考與您過去策劃的展覽有何不同?您如何處理線上線下這兩個介面之間的關係?
從實體展場到線上展場
「給火星人類學家」的線上主展區分為「共同展區」和「個別展間」。「共同展區」是以環景攝影的方式呈現藝術家在實體展場所「留下」的線索。在此網頁裡,觀眾可以透過點選這些線索開啟藝術家的「個別展間」,進入他們針對網頁這個展埸所製作的線上作品。在此,實體展場的線索成為引導觀者前往線上作品的超連結物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在實體展場的入口處有兩行醒目的標語:「我們留下的是線索,現在您可以親臨現場」。這裡的「現場」指的就是線上展區。
線上和實體的共生
這次線上與實體兩個介面的並行,的確產生了一些不同以往的作品調度方式。因為這次的「第一展場」是在線上,網路介面確實影響了作品在空間裡的介入方式。譬如,在720度的線上觀看介面上,天花板佔了相當大的比例。我覺得一個以線上作為作品實際發生現場的展覽,在一個不受地心引力觀看限制的網頁介面上,作品似乎不應受限於實體展場安置作品的常規,因此所以許多作品調度的想法其實是源自於線上空間的特質,以此來考量實體展場的作品形態。例如我向徐瑞謙提議,一反其過去將物件安置地面的方式,而以天花板作為作品延伸的基底(但不是透過填滿基底,而是透過「使用」去佔有它)。後來藝術家以天花板作為作品的骨架,製作吻合天花板輕鋼架尺寸的鐵片鑲嵌於其上,使作品元素從鐵片延伸下來,巧妙地讓天花板成為其作品的一部分。同樣從天花板延伸下來的還有陳萬仁的作品。相較於過去在陳萬仁的展覽裡比較常見的錄像作品,在此他只留下了一盞LED平板燈,從天花板垂吊下來。這盞燈呼應了他線上錄像作品中人類渡假場景裏的人造光源。在實體展場,我們抬頭仰望平板燈的光源,在線上展場,我們低頭透過手機螢幕俯視一群又一群渡假中的人們,人們被人造光源籠罩的同時,也正滑著手機接收著人造光源,一如站在實體展場中燈下的我們。
Q: 線上和實體之間似乎存在著可讓觀者不斷往返其中的閱讀路徑,作為一個策展人,妳希望透過這樣的往返「留下」什麼給火星人/觀者?
價值判斷
我想換個方式來回答這個問題,與其說作為策展人的我想留下什麼給火星人/觀者,我更傾向說作為集結眾人之力匯聚而成的展覽留下了什麼。許多作品像是各自提取了人類行為的切面,譬如克羅斯基根據藝術市場的作品價格,設計了一個線上遊戲,他從藝術市場擷取將近五千件拍賣作品的圖像,製作出一個網頁互動介面,邀請觀眾從隨機出現的兩張作品圖選出較為昂貴的一件。當觀者面對這些脫離藝術脈絡的作品,觀察藝術和金錢在人類行為中的運作邏輯,或許正如同前來地球觀察人類藝術世界的火星人類學家。
美醜標準
這種指向人類對事物的價值判斷,也出現在美國藝術家高登(Dorian GAUDIN)的《代罪者》,此作同樣邀請觀眾在線上參與,但線上的參與會實際作用於實體展場的作品:藝術家在實體展場擺置了九件形式風格各有特色的陶瓶,同時在網路上製作了一個票選機制,邀請觀眾至線上投票,每週選出最醜的陶瓶,再由策展人來執行觀眾集體判斷所做出的選擇,於實體展場摔破當週公認最醜的陶瓶,透過此摧毀陶瓶的過程向火星人揭示「破壞帶來創造」的人類行為。
荒謬行為
在實體展場中,上述兩件作品的對面是有關於人類(荒謬的)行為的五十組諺語《低調的作品——向布勒哲爾致意》。這件是法國藝術家瓦提耶(Eric WATIER)和我共同合作的作品:北方文藝復興畫家老布勒哲爾,曾將當時流傳在尼德蘭有關人類行為的諺語轉化為圖畫;瓦提耶將此圖畫轉譯成文字,我則製作了一個從行為指令的文字尋找相應圖案的線上遊戲,在遊戲中,若使用者找出所有指令的相對位置,便可喚回老布勒哲爾的圖畫。在實體和線上之間,以文字與圖畫的來回參照、轉譯和誤讀帶出人類的諸多看似荒謬的行為。
人的在場
位於這件「低調的作品」附近的是何采柔的作品,它們在線上和實體之間低調地透露「人的在場」:其一是掛在牆上的白色襯衫,而與其相對應的線上作品是一雙正在打字的手,這雙手正依一首歌的歌詞落下的節奏敲打著鍵盤(《No Surprises》);另外,《20200804》的水杯與燈泡對應的線上作品則是一位正在演示人類基本行為——睡覺——的女子。
Q: 作品的調度看來需要考量非常多的細節,但妳是如何挑選這些藝術家、和這些藝術家溝通?或者,如何看待和藝術家的溝通這個策展環節?
這個展覽總共邀請了十五位國內外藝術家,大致上他們的創作,都和場所、環境、媒體或者和當下時代現況的思考有關。今年年初,在疫情衝擊之下,當所有藝文活動都停擺,展覽的籌備過程中很多未知數,而這幾位藝術家是我覺得,願意針對這次展覽計畫一起花時間討論、一起工作的藝術家。除了對於藝術創作秉持熱情和理想以外,我想彼此間的信任以及願意開放溝通的意願也是相當重要的。
溝通這部分是我覺得策展當中最有趣也是最有挑戰的部分,同時也是一個展覽形成的關鍵。因為對我來說,作品才是展覽的主角,要花時間溝通,更要花時間等待,等待想法醞釀成形,或等待特定的時機。有點像是牌局裡「等進牌」的過程,有時某件作品介入之後局勢就明朗了,有時你可能不一定有最好的牌,但一定有相對好的牌;總之,有趣的是牌局的不確定性以及你可以在玩牌的過程中去操控這場牌局。討論的作品雖然有時不一定會實現,漫長的等待有時不一定有結果,但重點還是在於創作想法的流動,而不是以達成某個預設結果為溝通目的。
一直以來,我試著從藝術家作品本身開展出來的可能性,或作品和作品之間潛在的連結出發,去思考怎麼組織一個展覽;試著架構出展覽的思維模式,讓觀眾可以在觀看、閱讀、體驗或參與的過程中,一步步趨近作品,各自開展自身的敘事。因為我認為觀眾要踏進展場,展覽的敘述才開始,展覽才真正活了起來。
藝術家/策展人
張君懿
巴黎第一大學造形藝術創作博士,法國魯昂藝術學院藝術創作碩士,曾先後榮獲德國格爾達・漢高獎學金、法國遠見與創新獎學金,於巴黎人文之家世界研究學院從事藝術實踐相關之博士後研究。旅法期間創作關注如何在「遊戲/事件」之間重新複現永逝之物、在瞬息萬變之中襯托出持存的永恆;返台後以藝術家和策展人的雙重視角,思考創作與策展相融共生的可能性,探索如何在不同藝術領域之間觸發共通創作思維及其潛在的多向連結。作品曾受邀於法國、紐約和台灣等地展出,近期策劃的展覽包括「給火星人類學家」、「這很簡單人人都會」、「超日常—第二屆大臺北當代藝術雙年展」與「空氣草-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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