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視的偶然─談張君懿的《卡羅索爾》
環形入口處的螢幕上,旋轉木馬的影子只有灰階沒有細節,暗示絢麗與幻夢本是一體兩面。張君懿的「卡羅索爾」跟它當初做為百老匯音樂劇《旋轉木馬》(即Carousel,卡羅索爾為音譯)的開場不同,藝術家選用了音樂盒的版本,卸下原曲華麗而極具氣勢的外衣,低調開始。不過,一走進場內,氣氛就完全不同了:一座座在巴黎不同地點拍攝的旋轉木馬接頭銜尾地填滿環形空間,色彩繽紛,造型各異,它們以微小的節奏差異同時轉動,卡羅索爾華爾滋則依著不同速度錯落播放,藝術家刻意切去旋轉木馬的頂部與底座,少去框架拉近與觀眾的距離,增進臨場感,置身其中無法不被一種懷舊的歡樂氣息所感染,彷彿下一秒就可以跨上其中一座,進入另一個時空。
生長在台灣的我們或許不常看到旋轉木馬,但在巴黎卻不同。從艾菲爾鐵塔、戰神廣場、聖心堂、盧森堡公園等觀光客熟知的景點,到聖隆貝廣場這種幾乎只有當地人活動的小區域,都可以發現旋轉木馬的足跡,它們通常在當地駐留已久,因而成為附近居民的集體記憶。帶著小孩來乘坐的爸爸,兒時放學後可能也曾坐上同樣的旋轉木馬,且跟他的兒子一樣,一坐上便不肯下來,儘管音樂已經停止。在這裡,旋轉木馬與遊樂園無關,而是一種介於日常與節慶之間的產物,因為被流傳的記憶必定是複數的集合,所以旋轉木馬如果不夠喧嘩,便會顯得有點孤獨;然而記憶又是各自表述的,只有「我」知道木馬轉動的當下,發生了什麼。
影像行進的不可逆,是錄像作品最令人束手無策的一點。與繪畫或攝影不同,觀眾的視線無法自由停駐在特定的地方,漏掉這一秒,便只能等待下一次播放。由此引發出的困惑是:「怎麼樣才算看完一件錄像作品?」從頭到尾看完一遍嗎?還是雖然未必從頭到尾看完,但來回看了好幾次?面對張君懿的作品,我們也許可以隨性採取第二種態度,把每一次切入點視為串連的縫合點,這也是《卡羅索爾》這件作品令人著迷的地方:作品隱藏著某種細緻的失序,反覆將觀眾召喚回來,但我們無須刻意找出影像線性的始末,而是藉由偶然卻充滿既視感(deja-vu)的遭逢,感受站在作品前的瞬間、觀看作品時岔出念頭的瞬間如何與作品裡限定的永恆交錯。
(本文節錄自〈既視的偶然──談張君懿個展「一時之間」〉,典藏今藝術,第270期,2015年3月號)